我在宫里弹琵琶。
琵琶是红玉用自己的银簪,从宫廷乐师那里换来的。
我抱着那把旧琵琶,险些掉了眼泪。
嫡姐说得不对,她说像我和阿娘这样下贱的人,没人会瞧得起。
可是,阿娘你瞧,还是有人待我好的。
我很郑重地向红玉道谢。
红玉盯着我红红的眼眶,扑哧笑出声来:「姑娘,只是一把琵琶而已。
」一支曲子,我不知疲倦地弹了一遍又一遍。
从傍晚弹到晚上。
直到月亮悄悄从云中露出头来。
时至今日,我仍旧记得平京十五年的那个晚上。
月色银亮,大雪把一切都淹没了。
父亲带着一家人去城郊姚国公的冬湖别苑做客。
这一家人里,并不包括我的阿娘。
但父亲带上了我,谢成墨没来府中前,府里的马儿都是我来喂的。
我为他们驾车,却不敢赶得太快。
因为我们的马车后还拖着一个人。
嫡姐说谢成墨以下犯上,教她不高兴了,便用麻绳绑着他,跟在马车后跑。
父亲与嫡姐一众人进了冬湖小筑。
我被留在了外面,我一向没资格参加这样的宴席。
解下套车的马,我去马车后查看谢成墨的伤势。
他伤得太重了,已经昏迷不醒了,如果还留在府里,迟早会被嫡姐折磨死的。
那晚,我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。
我要放走他。
他们都说谢成墨,是罪臣之子。
在相国府里做马奴,是替父赎罪。
可他那样好,什么样的错误,需要遭到这样不公的对待呢?姚国公的冬湖别苑,里面宴正酣,丝弦之声不绝于耳。
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。
我蹲下来,用手去贴谢成墨的额头。
少年那比花旦还要好看的脸,苍白得几近透明。
乌黑垂顺的长发使劲儿钻进我的袖口,烫得我耳朵都红了。
我挨上去的时候,谢成墨的睫毛就在我手心颤动。
「阿迟,别闹。
」他在梦里呓语,我听不清。
只知道谢成墨冷得实在不像话。
我抽出袖口藏着的短匕,割开缚着他手腕的麻绳,将他搬上马背。
那夜,我带着昏迷的谢成墨,跑了很远很远的路。
后半夜,他终于醒来了。
我将阿娘给我的长命锁给了他,愧疚地低下头。
「这是银子做的,不是很值钱,可我只能给你这个了。
」马背上,少年深深望了我一眼。
随后,向我伸出手。
像是要递给我一块糖。
很诱惑的。
我知道那是糖啊。
可是我不敢接。
「沈迟薇。
」那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我的名字,眸光比宿在荷塘上的春波还要温柔。
「你同我一起走,好吗?」「不好。
」我果断摇头,一步步地后退。
若我走了,阿娘会伤心的。
我不能留下她一个人,在那吃人的相国府。
平京十五年的冬月,谢成墨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。
「阿迟,信我,我会来接你的。
」马蹄北去,载着我的心上人。
我期盼马背上的少年能够回一回头,再看我一眼。
可我却背过身,不敢看他究竟有没有回头。
我怕我……会舍不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