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议亲后的第五年，孟燕南依旧拒绝成亲。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
第一次追问他何时成亲，他说国事繁多，王上也正重用他，儿女私情要先放一放。
听他这么说，我想了想，决定等一等，一等就是两年。第二次，他说：「皇后尚未抉择，
身为臣子怎好成家？」这次我生气了，我真觉得这王上不讲道理，一点气度都没有。
我都等成了老姑娘了，竟然还不愿意让孟燕南娶我！因此我和孟燕南大吵一架，
又一次赌气出走。恰巧遇到个想投河自尽的小官，我连忙给救了下来。
原来是即将选秀的秀女偷跑了一个，小官记得直抹眼泪，现在没办法才想着投河。
「如果我进宫，能见到王上吗？」小官听到这话才抬头看向我，看着我清秀俊丽的脸庞，
他连连点头：「自然自然！若你得了宠，那你每晚都能见到王上！」我点点头，
果断的挽起裙裾，踏上了油壁车。等见了王上，我一定要好好问清楚，
为什么偏偏不许我和孟燕南成婚。「**，你这一走，我该怎么跟孟公子说啊！」
小桃急得直跳脚。我想了想，拉开了车帘，对她招招手道：「乖桃子，你就和孟燕南说，
阿柔还在生他的气，今天就不回去吃饭了！」帘子放下，王侍官上下打量我，
赞叹道：「姑娘这面相，贵不可言啊！」我摇摇头。这种场面话我听多了，
耳朵都要长老茧了。那次在山里追逐野兔的时候，正好救了孟燕南一命。
他家那个会算命的奶奶就说：「这姑娘有贵人相！」我当时就想，
用救孟燕南的小命换一小缸细盐或是一块上好的布料也行啊。谁知，就因为这句话，
我的盐没了，布也没了。孟家奶奶硬要我和孟燕南订亲，说学点规矩，
找个好日子就把孟燕南娶我过门。我想，也好吧，嫁人也没什么不好。毕竟，
在我们大泽乡没人看得上我这样一个山里的妹子。
再加上爹临走前还遗憾着没看到我出嫁的样子。可孟燕南总是特别忙，总没时间娶我。
订婚后第一年，他说王对他突然重用了，怎么能耽于儿女私情？听起来还挺有道理，
我就答应等了，结果一等就是两年。到了第三年，他又说我朝皇后还没确定下来，
臣子怎能先成家？这次我真的生气了，觉得他的王太不讲理，我都快成了老姑婆了，
还不让孟燕南娶我？直到今天早上，我生日的时候，孟燕南还要去宫里，
给王后挑选封后大典的衣服。我决定跟孟燕南闹一场。我叉着腰，
将王上列祖列宗都骂了个遍。可孟燕南性子淡漠，他只是倦怠地看了我一眼，
出门前还丢下一句：「这次是上吊，跳水还是离家？别耍花招了。「不管怎么闹，
晚饭前回来陪祖母吃饭，我就不与你计较。」想到这里，我忽然难过了起来，低下头，
眼睛也开始湿润了。「哎呦，这是咋了？是否说到了姑娘的烦心事儿？」
王侍官赶紧递给我一块手帕。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模样，转过头去看帘子上的那些流苏，
闷声闷气地说：「阿柔没事儿，阿柔没有伤心的事情！」哼！孟燕南，这次咱俩可没完！
我才不要像以前那样软弱，独自一人哭到晚上，再因为肚子太饿，偷偷摸摸地回到孟家去。
我要去向你最在乎的王上面前告你的恶状！「姑娘今天进了宫，
小的明天就给府上写信报平安，让家人放心。」「不用了不用了，小桃会告诉他们的。」
「可是姑娘突然离开家，家里人难道不会担心吗？」我摇了摇头。孟燕南压根儿就不着急。
上次我一赌气跑了一整天，结果到了晚上又饿着肚子灰溜溜地回来了。
原本还想着让他安慰两句呢，就说了句：「孟燕南，阿柔今天离家出走了。」
结果他连头都没抬一下，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书：「哦，既然走了，为什么又要回来呢？」
为什么会回来呢？因为大泽乡太远了，我没东西吃，又累又饿走了很久，
还是找不到回家的路。所以这次我离开，他肯定也不当回事。那就别告诉他了，
省得他觉得我没事找事。等我向王上告完状后，孟燕南上朝时，我再跟他一块儿回去。
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……他会向着孟燕南吗……王侍官满脸堆笑地看着我：「王上善良宽厚，
平日里很关心我们这些奔波劳累的人的。」我才不信他这套说辞，如果真这样，
为什么不让孟燕南娶妻，你又何必去寻死呢。王侍官心虚地移开了目光。我大概猜到了，
王上其实是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，特别好面子的人。这样的王上会帮我说话吗？「那王伯伯，
王上喜欢什么样的人啊？」我想讨好一下王上，说不定他能偏向我。猜到我的心思，
王侍官了然一笑：「谁也不知道王上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。」
「这些年太后为王上费尽心思，平民家的女儿，公侯家的姑娘，太后族中贵女。」
这、这些王上都喜欢？王侍官讳莫如深地摇摇头：「这些，王上一个也不喜欢。」
我咬着芦苇杆子，出神地望着天上的大雁，心里有几分没底了。青骢马喝够了水，
打了个响鼻，蹭了蹭我的脸。就算心里没底，阿柔总要试一试！
就像阿爹从前教过阿柔编渔网时说过的：「世上的东西都是可以学的。「不要说阿柔不会，
要说阿柔愿意学。」从前孟燕南讨厌我举止无状，不懂礼节，连袍子都穿不好。
可阿柔愿意学，也学得很快，后来祖母也夸我礼行得好，袍子穿得漂亮呢。
如果王上不喜欢阿柔，那阿柔就学着让王上喜欢嘛！风吹着水边的芦苇摇啊摇。
我很快又高兴起来了。风摇动树影，
王侍官望向我的目光不掩慈爱与欣赏：「奴才并不精卜算望气之术，相面也大多不准的。
「可奴才觉得，王上一定、一定会喜欢阿柔姑娘。」「阿柔姑娘上了别人的马车，
我没拦住她。」小桃忐忑地看着孟燕南。「拦？拦她干什么？随她去吧。」
孟燕南烦躁地揉了揉眉毛，「你去做你的事情，如果祖母问起来，就说她不舒服，
已经早早上床休息了。」阿柔在孟家待了五年，离家出走的事儿已经闹过两回。
这次她学聪明了，收买了小桃，还说坐上了别人的马车。故事编得像模像样的，也算进步了。
灯花闪烁了几下，这让孟燕南不由自主地想起，最近可能要有什么好事。
头一件喜事就是他少年时喜欢的温娘，昨天为了他逃出了选秀。
今天一大早他就以帮王上挑选礼服为借口，实际上是为了安排温娘，忙了一整天。
温娘和阿柔完全不同。温娘出身显赫，不能亏待她。别苑也被迅速收拾了一遍。
伺候她的丫鬟一定要挑忠诚又贴心的。衣服寝具样样都要最好的。温娘坐在床边，
眼睛里含着泪水看着他，几次欲言又止：「燕南哥哥，
从前的情意还在吗……「温娘不想进宫当妃子，可燕南哥哥已经有了未婚妻，我心里很不安。
」阿柔哪能跟她比？这五年来，自己找尽各种理由把婚期一拖再拖，就希望她自己识趣，
赶紧打包回大泽乡。如果这次阿柔真的走了，那就是两件好事。但阿柔不识相。
一年前她也赌气离家出走过，可装都装不像。衣服不带，银钱不拿，路引也没。
成心演给自己看罢了。也就祖母信以为真，心疼得睡不着觉，急得自己也要跟着下人出去找。
果然不必找，她装不下去，自己走回来了。不知道去哪里淘气了，她的鞋袜和裙子都是湿的，
还沾了不少泥。自己正看书，实在懒得抬眼多看她一眼。阿柔委委屈屈地说：「孟燕南，
今天阿柔离家出走了。」所以呢？她的事情自己从不在意。就像从前出游，
她兴冲冲指着一棵树，说只有这种叶子吹的哨子，大雁能听得懂。见她一身乡野气，
周遭同游的公子淑女就挤眉弄眼，吃吃地笑。害自己丢尽了脸。后来祖母问阿柔，
怎么这么狼狈。她说：「阿柔不是故意弄脏裙子的。「阿柔不知道王都的河那么长，
饿着肚子走了好远也没找到家。」不怪河长，怪她是蠢货。大路不走，沿着河边走。
不过上次离家出走饿了肚子，这次该长记性了。晚饭前，总会回来的。「给她盛一碗放着吧。
」天色一点点黑下来，阿柔的那碗饭放到冒冷气了。可她还是没有回来。丫鬟没有眼力，
要将饭收拾下去。……「收起来，等着晚上热一热。」省的她这个麻烦精半夜回来，
惊动祖母，又要人起火烧饭。不知为何，孟燕南总是心不在焉。平时一目十行的他。
怎么手上的书看了半日，还迟迟没有翻过一页。门轻轻敲了两下。
孟燕南有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欣喜，却佯怒道：「什么时辰了？你还知道回来？」「……公子，
是奴才。」不是阿柔，是下人燕儿，「厨娘来问公子饿不饿，那饭要不要热一热。」
……天气凉快多了，吃冷饭反而让她觉得挺舒坦。「把饭连同小炉子一块儿，
放在书房外面吧。」炉子送来的时候，外面正下着绵绵细雨。风也渐渐大了起来，
吹得房间里的灯光摇摇晃晃。也不知道明天上朝时，王上会不会因为秋季涨水而心烦意乱。
他觉得自己得好好想想，万一王上问起这事，该怎么回复才好。可说来也奇怪，
孟燕南的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其他地方。那爱闯祸的小丫头这次回来，
裙子和鞋子肯定又湿透了吧。当蜡烛快烧完了，孟燕南终于写完了第二天要用的奏折。
就在这最后一笔画完之际，门被打开了，门外湿润的气息涌了进来。果然不出所料，
她没有躲雨，直接淋着回来了。阿柔站在门口，提起裙摆，光着脚丫，露出了一截小腿。
就跟自己头一回见到她的样子差不多。她干脆利落地撕开裙边，开始给自己包扎。
露出一截小腿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。眼前的阿柔还是那么纯真无邪，
好像对男女之事一点概念都没有。看起来就像是刚被雨打湿的小羊羔，
又像山间最年幼的小精灵。她轻巧地蹦到他怀里，勾着脖子，侧过头看他，
撒娇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潮湿：「孟燕南，阿柔离家出走了！」鬼使神差地，
自己竟然伸手将她搂在怀里。桌上写完的奏折，都被风吹散在地上。
他素日引以为傲的一手好字，也被水汽洇湿了成墨团。已经分辨不出写的是什么了。
这场秋雨实在缠绵恼人，好像不将他全身淋湿便不肯罢休。孟燕南猛地惊醒。一室静谧，
烛火煌煌。奏折整齐，字迹端方。没有洇湿，没有写完。就像阿柔，也不曾回来。
「阿柔姑娘是有事要求王上？」「是！」我顿时起了个念头，「王伯伯，您知道孟燕南吗？」
「当然知道！孟大人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，陛下非常器重他，有什么重要的事肯定得召见。」
王侍官笑着说，「那是找我有事吗？」「没、事。」「阿柔姑娘，
不管是想帮家里争爵位还是有冤屈要诉，一定要等陛下对你特别看重了再说。」
王侍官四处看了看，低声告诉我，「千万别让太后知道了，她最不喜欢这些事。」
我急忙点了点头。一定要等到陛下喜欢上我了，再去求他解决我家的问题！
让他帮我安排和孟燕南的婚事！采桑宫里的周姑姑帮我换好了衣服，涂了口红，
还在我的腰间挂了一块小玉佩。「这块玉可千万不能弄坏，更不能丢！」
周姑姑认真地叮嘱我，「要是丢了，你就见不到陛下了。」换好衣服后，
我从房间里跑出去一看，外面站着十几个打扮跟我一模一样的女孩！
我想了想就明白了这背后的用意。每次孟燕南上完朝回来，
不是也经常看到有人穿得跟他一样嘛！我朝采桑宫外看了一眼，竟然看到了孟燕南的背影。
他似乎有什么急事。糟糕！肯定是来找我的！我慌了神，恰好碰见王侍官，连忙拉住他，
指了指孟燕南：「王伯伯，我要见陛下！我有急事！」王侍官有些为难，
看我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：「别哭啊孩子，陛下正在召见孟大人，挑选王后的礼服样式呢。
」「对！所以我得赶紧过去！」王侍官忽然明白了什么，
意味深长地问我：「私闯王上寝宫可是杀头的罪，阿柔姑娘是要赌一把吗？」我用力点点头。
当然要赌，赌我跑得够快，能抢在孟燕南前面告状！「罢了，我这条命也是姑娘给的。」
王侍官终于叹了口气，给我指了一条小路：「穿过那片扶桑，是王上沐浴的汤池，
那里连着王上的寝宫。「前头是死路，还是富贵，都看姑娘的造化了。」我跑过扶桑花丛，
跑过雾气袅袅的温池。看见金碧辉煌的王宫里，影影幢幢的纱幕后，
坐着一个玄色衣袍的男人。「王上！」那位王上正要回头，宫人已经跪地禀报孟大人求见。
我急得不知道怎么办，却看见好大的一个箱笼。我忙躲进了箱笼里，悄悄听外头的动静。
王上回头看了一眼箱笼，似乎怀疑自己方才听错了，转头道。「传。」
孟燕南恭恭敬敬跪在阶下，行了礼。「吾平时少见燕南风尘仆仆的样子，是有什么事吗？」
「臣要成家了，昨日收拾采买，才知道成亲竟然如此繁琐。」我心里一喜，孟燕南要娶我了？
我高兴地要从箱笼里蹦出去，拉着孟燕南回家。可孟燕南又说了。「还有一件叫臣焦心的事，
臣的妹妹走丢了。」孟燕南还有个妹妹呢？我怎么不知道？「昨日家妹和婢女出游，
那婢女愚钝不知护主，家妹心思单纯被那拐子拐了去，至今还不知下落。」
他口中的妹妹是我？那他想和谁成亲呢？这时候我也顾不上多想了。箱子里堆满了衣物，
热得我直冒汗，脸上化好的妆都糊了。「不过没关系，我已经让人去查清楚了。
现在最要紧的，还是王后的礼服。」我发现孟燕南的目光正朝我躲藏的地方扫过来。
孟燕南缓缓向我走来，吓得我汗水直流。就在他的手快碰到箱子的时候，王上从后面说话了，
笑着说：「别找了，吾没有特别的要求，随便挑一件就行。」孟燕南的手收回去了。
我这才松了口气。「今天没事了，燕南你可以回去了。」王上顿了顿，接着说，
「既然你近日尚忙，那吾便允你三日假好了。」孟燕南急忙谢恩后离开了。看得出来，
王上真的非常看重孟燕南，一听他有事就马上批准假期了。「出来吧。」我藏在箱笼里，
左右看看。寂静空旷的寝殿，只有王上一个人。他在和我说话吗？我不敢出去。
忽然纱幕撩起，箱笼被打开。眼前站着的这个人身着玄衣，眼神温和，
带着微笑：「箱里不闷热吗？」「我、我不是故意的。」我赶紧从箱子里爬出来，
学着孟燕南的样子鞠躬，可是一不小心腿发软就摔了个跟头。
挂在腰间的那块周姑姑特意嘱咐我要好好保管的玉佩也掉在地上，断成了两半。
一看玉佩碎了，我心里急得眼泪哗哗地流。用手背一抹泪水，刚刚换上的衣服都被弄脏了。
这下全毁了，我的婚事肯定要泡汤了。这回再也见不到王上了，他也不会再喜欢我了。
「你是不是吓坏了？」王上拾起那半块断掉的玉佩递给了我。我摇了摇头，
坐在地上心情低落极了，一脸郁闷：「您没有吓到我……」「周姑姑说过，
如果玉坏了就不能见王上了。「衣服也被阿柔弄脏了，可阿柔没有新衣服换了。」
看见我身上的衣服，碎掉的玉佩，王上略想了想。「那只要有新的玉佩戴，有新衣服穿，
阿柔就不哭了？」第2章王上笑得温煦，他自腰间解下一枚凤凰纹样的玉佩放到我手上，
又指了指箱笼：「那里的衣服，阿柔挑一件喜欢的穿吧。」待我换了衣服，王侍官听见传召，
忙进殿来。看见我腰上的凤凰佩，身上穿的衣服，王侍官哆嗦着跪在地上：「王上，
恕奴才多嘴，是否太过草率，太后那里……」王上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，看着我哭红的脸，
笑着说：「王保，你说她这哭相像什么。」王侍官颤颤巍巍地抬眼看了一眼我，
也笑了起来：「活脱一个小花猫！」那晚，我就没再回采桑宫。王上没骗我，
他说只要我不再哭了，以后每天都能见着他。宫人们给我清洗换装。周姑姑笑得合不拢嘴，
用一条丝绸随意绑着我的头发。那丝滑冰凉的绸带，每次掠过脖子都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前看看后瞧瞧，周姑姑似乎觉得还是差点儿什么，
轻轻把我的衣领往下拉了拉：「领子低一点，更低点，这样更合王上的意。」
大殿里烛光灿烂，映照出王上的眉目，俊俏又带着一丝柔情。「听王保说，
阿柔是大泽乡来的。」王上微微一笑，「大泽乡是很好的地方，从前吾被毒蛇咬伤，
本以为不能活了，大泽乡的猎户送了草药来，才好起来。」王上也知道大泽乡？
我忘记了告状的事情，立马坐直了身子。「大泽乡有很多毒蛇，但是阿柔的爹爹抓蛇很厉害，
阿柔也不怕蛇。「要是王上再被蛇咬了也不怕，阿柔认识治蛇毒的药，会给王上送来的！」
王上噙着笑，耐心听我说着。从前我也想和孟燕南说一说大泽乡的故事。
说大泽乡山里的瘴气是紫色的，还有骑着赤豹的山鬼。说阿爹教我吹的叶哨，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