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的龙靴踩在青石板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,像敲在沈知意的心尖上。她偷瞄着地上瘸腿公公的尸体,袖口的碎银子硌得慌——那是从库房锦盒里摸的,此刻倒像块烙铁。
这锦盒,你从何处得来?皇帝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他手里捏着那封朱砂信,指尖泛白。
沈知意把脑袋埋得更低,膝盖在金砖上磕出红印:回皇上,是……是在洗衣房墙角捡的。她故意顿了顿,眼角余光瞥见淑妃的指甲掐进了掌心,当时还以为是哪个姐姐藏的胭脂盒。
哦?皇帝挑了挑眉,目光扫过瑟缩的丽嫔,淑妃,你来说说,这禁药是怎么回事?
淑妃的脸白得像张纸,屈膝福了福:皇上明鉴,奴婢从未见过这等东西!定是有人栽赃陷害!她说着,眼角往沈知意身上瞟,淬着冰碴子。
丽嫔也跟着跪下来,哭得梨花带雨:皇上,臣妾也不知情啊!求皇上明察!
沈知意看着两人一唱一和,心里冷笑。她悄悄往树后挪了挪,脚边踢到个硬东西——是信使掉落的羽毛,沾着点暗红的血迹。
明察?皇帝突然笑了,笑声在夜里格外刺耳,那就把浣衣局翻个底朝天,看看能不能找出更多‘胭脂盒’。
侍卫们领命散开,火把的光把院子照得如同白昼。沈知意趁乱溜到老槐树下,手指在树洞里摸索——果然,金步摇不见了。她心里咯噔一下,想起信使翅膀下的纸条,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。
沈知意!小莲的声音带着哭腔,从月亮门跑过来,手里攥着件灰布衫,这是公公……公公藏在灶膛里的。
沈知意展开一看,衫子内衬缝着块羊皮,上面画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,像极了库房锦盒上的花纹。她刚要细看,就听淑妃尖叫:皇上!臣妾的金步摇!怎么会在这儿?
众人循声望去,见个侍卫举着支金步摇跑过来,步摇上的红宝石在火光下闪得刺眼。沈知意的眼突然直了——那不是她藏在树洞里的那支!这支的宝石上有道裂痕,她记得清清楚楚。
这是从……从张宫女的床板下搜出来的。侍卫单膝跪地,声音发颤。
张宫女被两个太监架着,头发散乱,见了金步摇突然疯笑起来:是淑妃娘娘让我藏的!她说里面灌了铅,要给丽嫔的燕窝下毒!
你胡说!淑妃气得浑身发抖,发髻上的珠钗都歪了,是你偷了本宫的步摇,想栽赃陷害!
皇帝看着乱成一团的众人,突然把目光投向沈知意:你前儿个装鬼,是不是就为了偷这步摇?
沈知意心里一紧,这才明白过来——她们是想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!她慌忙磕头,额头撞在地上咚咚响:皇上冤枉!臣妾连步摇都认不全,哪敢偷娘娘的东西?
那你为何要藏金步摇?皇帝追问,眼神里带着探究。
我……沈知意眼珠一转,突然扯开嗓子哭,我是想熔了打副镯子!听说金子能辟邪,我怕在冷宫被鬼缠上……
这话一出,连皇帝都愣了愣,随即哈哈大笑:你这宫女,倒是坦白得可爱。他挥了挥手,把张宫女和刘嬷嬷拖下去,严加审问。淑妃、丽嫔,禁足宫中,无诏不得出。
众人领命退下,淑妃路过沈知意身边时,狠狠剜了她一眼,那眼神像要吃人。沈知意缩了缩脖子,假装没看见——现在可不是硬碰硬的时候。
皇帝走后,浣衣局总算安静下来。沈知意蹲在老槐树下,摸着树洞边缘的划痕,突然想起瘸腿公公敲开步摇底座的样子。她捡起块石头,往树洞里掏了掏,指尖触到个冰凉的东西。
是什么?小莲凑过来,吓得声音发颤。
沈知意摸出来一看,是半块玉佩,上面刻着的狐狸尾巴断了半截——和张宫女掉的那枚正好能拼上。玉佩背面刻着个秦字,墨色已经发乌。
秦?沈知意皱起眉,宫里姓秦的不多,除了刚入宫的秦才人,就是……她突然捂住嘴,不敢再想。
快藏起来!小莲拉着她往柴房跑,要是被人看见,又要惹麻烦了!
柴房里弥漫着霉味,墙角堆着些破麻袋。沈知意把玉佩塞进麻袋缝隙,刚要转身,突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。她示意小莲别动,抄起根扁担,慢慢往声音来源处挪。
月光从破窗棂照进来,落在个肥硕的黑影上。那黑影正叼着块绿豆糕,圆滚滚的身子卡在麻袋堆里,不是偷食的野鼠是谁?
原来是你这小东西!沈知意松了口气,放下扁担去拽老鼠。这畜生倒是机灵,吱哇叫着往深处钻,撞翻了个木箱。
箱子里的东西滚出来,哗啦**了一地。沈知意捡起来一看,竟是些油纸包,散发着和库房里一样的药味。再往箱底摸,摸出个账本,上面记着些日期和人名,最后一页画着个狐狸头,尾巴卷成三圈。
是公公的账本!小莲捂住嘴,眼睛瞪得溜圆。
沈知意飞快地翻着账本,越看心越沉——上面记着淑妃每月往宫外送的银子数,还标着秦府的字样。最骇人的是页脚的小字:丽嫔胎像不稳,需用禁药稳固。
胎像不稳?丽嫔怀孕了?
沈知意的手突然抖起来,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们要藏禁药——是为了保住龙裔!可既然是保胎,为何要做得这么隐秘?
快藏起来!小莲拉着她的胳膊,声音发颤,要是被人发现……
话没说完,就听柴房外传来脚步声。沈知意慌忙把账本塞进老鼠洞,刚用石头堵上,就见个黑影闪进来,手里的匕首在月光下闪着寒光。
谁?沈知意抓起扁担,心脏跳得像要炸开。
黑影不说话,挥着匕首就刺过来。沈知意虽然害怕,动作却不慢,抱着小莲往旁边一躲,匕首噗嗤扎进麻袋,露出里面的棉絮。
是你!沈知意看清来人,倒吸口凉气——是御膳房那个收了她银子的杂役!此刻他脸上哪还有半分怯懦,眼睛里满是狠厉。
拿命来!杂役拔出匕首,再次扑过来。沈知意把小莲推到身后,抡起扁担就打,嘴里胡乱喊:杀人啦!有刺客!
杂役显然怕被人发现,动作更快了。沈知意被他逼到墙角,眼看匕首就要刺到胸口,突然听喵呜一声,信使不知从哪儿窜出来,扑到杂役脸上,狠狠啄了口。
啊!杂役惨叫着去捂脸,沈知意趁机一扁担打在他腿上。只听咔嚓一声,杂役抱着腿倒在地上,疼得满地打滚。
说!谁派你来的?沈知意用扁担抵住他的脖子,声音都在抖。
杂役咬着牙不说话,突然往嘴里塞了个东西。沈知意眼疾手快,一把捏住他的嘴,从里面抠出个黑药丸——是毒药!
带他去见皇上!沈知意朝小莲喊,两人合力把杂役捆起来。路过老鼠洞时,她特意踢了踢石头,心里清楚账本才是最重要的证据。
刚走到院子,就见瘸腿公公的尸体旁蹲着个小太监,正往尸体手里塞东西。沈知意定睛一看,那太监竟是小李子!就是那个会学鸟叫的洒扫太监。
你在干什么?沈知意喝了一声。
小李子吓得一哆嗦,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——是块玉米饼,还热乎的。他慌忙跪下:我……我给公公送点吃的,他生前最爱这个……
沈知意看着他通红的眼睛,心里突然软了。她捡起玉米饼,放在公公手里:算你还有良心。她顿了顿,你会学鸟叫?
小李子点点头,不明所以。
那你会学猫叫吗?沈知意突然笑了,笑得像只诡计多端的狐狸。
三更的梆子声刚响过,沈知意带着小李子和捆结实的杂役,往养心殿走去。小莲留在柴房看守,怀里揣着那半块拼起来的玉佩,手心里全是汗。
路过御膳房时,沈知意让小李子学了声猫叫。果然,瘸腿公公的小厨房亮起了灯。她示意小李子等着,自己溜进去,摸出灶膛里藏的账本——刚才故意塞进老鼠洞,就是为了引开注意。
刚要出门,就见灶台上摆着碗没喝完的粥,旁边压着张纸条,是公公的字迹:金步摇夹层有密信,秦相欲谋反。
沈知意的手突然僵住,谋反?这两个字像炸雷在她耳边响。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金步摇如此重要——那根本不是用来下毒的,是藏着谋反证据的!
快走!小李子在外头低声喊,侍卫要换班了!
沈知意把纸条塞进袖管,跟着小李子往养心殿跑。路过御花园时,见假山后闪过个白影,手里提着盏宫灯,像极了淑妃宫里的宫女。
是淑妃的人!小李子压低声音,拉着沈知意躲进花丛。
白影走到假山下,似乎在等什么人。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,又来个穿夜行衣的黑影,两人交头接耳了几句,白影递过去个锦盒,黑影接过就往宫外跑。
追!沈知意低声说,心里清楚那锦盒里定是密信。
两人跟着黑影跑到宫墙边,见他吹了声口哨,墙外竟传来回应。黑影刚要翻墙,就听小李子突然学了声猫头鹰叫,凄厉得吓人。黑影吓得一哆嗦,锦盒掉在地上。
沈知意趁机扑过去,一把抢过锦盒。黑影见势不妙,转身就跑,却被赶来的侍卫拦住——是沈知意让小李子提前报的信。
打开锦盒一看,里面果然有封密信,上面盖着秦相的私章,字迹和账本上的如出一辙,写着正月十五,里应外合。
沈知意的手直发抖,原来他们要在元宵佳节谋反!
她拿着密信往养心殿跑,心里又惊又喜——这下总算能洗清自己了!路过西角门时,见那棵老槐树下站着个黑影,正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,背影有些眼熟。
谁?沈知意喝了一声,握紧手里的锦盒。
黑影转过身,月光落在他脸上——竟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!他手里拿着支金步摇,宝石上有道裂痕,正是侍卫从张宫女床板下搜出的那支。
沈姑娘好本事。总管太监笑了,笑得阴阳怪气,杂家奉皇上之命,来取样东西。
什么东西?沈知意警惕地后退一步。
金步摇的夹层。总管太监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,皇上说了,知道太多的人,活不长。
沈知意心里一沉,原来皇帝早就知道了!他是想杀人灭口!她突然想起公公的话,狐狸尾巴卷三圈——瘸腿公公根本不是淑妃的人,是皇帝的暗线!
想要夹层?沈知意突然笑了,把锦盒往身后藏,先告诉我,真正的金步摇在哪儿!
总管太监的脸色变了变:你果然知道。他从袖管里摸出另一支金步摇,宝石光洁如新,这个,才是真的。
沈知意看着两支步摇,突然明白过来。淑妃和丽嫔斗来斗去,不过是皇帝的棋子。真正的密信,一直在皇帝手里!
那你为何要杀我?沈知意追问,手心全是汗。
因为你看到了不该看的。总管太监一步步逼近,手里的匕首闪着寒光,比如,杂家给刘嬷嬷送的‘菜钱’。
沈知意这才明白,深更半夜往刘嬷嬷房里送食盒的,根本不是别人,就是眼前这太监!他才是真正藏在暗处的毒蛇!
皇上知道吗?沈知意故意拖延时间,眼睛往四周瞟。
等他知道了,你早就成了死人。总管太监狞笑着扑过来。
就在这时,信使突然从天上俯冲下来,狠狠啄向总管太监的眼睛。太监惨叫着去捂脸,匕首掉在地上。沈知意趁机捡起匕首,却被太监一脚踹倒在地。
去死吧!太监掐住她的脖子,力道大得能捏碎骨头。
沈知意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,眼前阵阵发黑。她摸到袖管里的密信,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塞进嘴里,使劲咽了下去——这是唯一的证据!
太监见状,气得眼睛都红了,拳头雨点般砸下来。沈知意蜷缩在地上,意识渐渐模糊,耳边似乎传来了小李子的呼救声,还有信使愤怒的扑腾声。
在彻底失去意识前,她好像看到皇帝的龙袍一角,从树后闪过。那双眼睛里,没有惊讶,只有一丝玩味,像在看一场有趣的戏。
原来,她从一开始,就是这场戏里的小丑。
可沈知意不甘心。她还没吃到西域的葡萄干,还没把金步摇熔成金镯子,怎么能死?
她猛地睁开眼,一口咬在太监的手腕上,咬得鲜血淋漓。太监疼得惨叫,松开了手。沈知意趁机爬起来,捡起地上的真金步摇,转身就跑。
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,也不知道跑向了哪里。直到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,闻到熟悉的龙涎香,才浑身一软,倒了下去。
失去意识前,她好像听到皇帝的声音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:传太医。
沈知意笑了,笑得嘴角淌出血。原来这出戏,她还没出局。
只是她不知道,那封被她咽下去的密信,会不会成为催命符。而那支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的金步摇,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,浣衣局的老槐树上,信使正蹲在枝头,梳理着被血染红的羽毛。树下,小李子正用石头在地上画着什么,那图案歪歪扭扭,像只狐狸,尾巴却直直地指向冷宫的方向。
那里,似乎藏着比谋反更惊人的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