喂？声音平静无波。
亲爱的！你到哪儿啦？我已经在餐厅啦！这里夜景超美的！林薇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，带着雀跃和甜蜜，背景是优雅的钢琴声和隐约的人声。
路上有点堵。我看着窗外璀璨的城市灯火，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预报，马上到。
嗯嗯，快点哦！等你！她欢快地挂了电话。
我放下手机，目光落在办公桌最底层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上。冰冷的金属锁扣，锁住了那些不堪的照片，也锁住了我此刻所有的真实情绪。
周年纪念日？惊喜？
呵。
我站起身，整理了一下没有丝毫褶皱的衬衫袖口，拿起桌上那个装着钻戒的丝绒小盒，随意地揣进西装外套的内袋里。
脸上，甚至习惯性地调整出一个温和的、带着些许期待的浅笑。
戏，才刚刚开演。我是唯一的导演，也是即将登台的主角之一。
推开那家位于大厦顶层的高空旋转餐厅厚重的玻璃门，温暖的光线、悠扬的现场钢琴演奏和食物的香气瞬间包裹上来。穿着考究的侍者微微躬身，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：先生您好，请问有预定吗？
周扬，林**。我报出名字，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。
周先生，林**在C区观景位，这边请。侍者做了个优雅的手势，引着我穿过布置精致、桌与桌之间保持着舒适距离的用餐区。巨大的落地窗外，是这座城市最繁华地带的璀璨夜景，车河如流光织带，摩天大楼的霓虹争奇斗艳。
林薇就坐在靠窗最好的位置。她背对着入口的方向，穿着一身我从未见过的酒红色丝绒长裙，衬得她**的肩颈线条白皙优美。她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的夜景，柔顺的长发挽起，露出小巧的耳垂，上面戴着我去年送她的那对珍珠耳钉。暖黄的灯光打在她身上，勾勒出一幅娴静美好的侧影。
这幅画面，在一个小时前，或许还会让我心跳加速，感到由衷的幸福和满足。而现在，看着她的背影，我胸腔里翻涌的只有冰冷的嘲讽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。这身精心打扮，是为了我？还是为了某个刚刚被我一封匿名信推入职业危机深渊的男人？
薇薇。我走到桌边，拉开她对面的椅子，声音里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晚到的歉意和温和的笑意。
林薇闻声转过头来。她的眼睛在精心描绘的妆容下显得格外明亮，看到我的瞬间，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甜美的、毫无阴霾的笑容，带着纯粹的喜悦：亲爱的！你可算来了！她自然地伸出手，越过铺着洁白桌布的小圆桌，想要握住我的手。
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，我的手指在桌面下微微蜷缩了一下，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掠过身体。但我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，脸上笑容的弧度甚至加深了些，非常自然地伸出手，轻轻回握了一下她微凉柔软的指尖，然后不着痕迹地松开，顺势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。
路上堵得厉害。我放下水杯，目光落在她身上，带着欣赏，新裙子？很衬你，很漂亮。语气真诚，听不出任何破绽。
林薇的脸颊飞起一抹红晕，显然很受用我的夸奖，娇嗔地瞪了我一眼：就你嘴甜！特意为今天买的，喜欢吗？
当然喜欢。我微笑点头，目光扫过桌上。一瓶冰镇好的香槟已经打开，旁边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礼盒。她准备的惊喜？我心里冷笑一声，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期待，这就是……给我的惊喜？
对呀！林薇献宝似的把礼盒推到我面前，眼睛亮晶晶的，快打开看看！
我依言拆开包装。里面是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。打开盒盖，一块设计简约大气的机械腕表静静地躺在黑色天鹅绒衬垫上，表盘在灯光下折射出低调奢华的光芒。品牌是我曾经随口提过一句很欣赏的。价格不菲。
一周年快乐，周扬！林薇双手托腮，期待地看着我的反应，笑容甜美得如同浸了蜜糖，希望你喜欢！
劳力士的探险家？我拿起腕表，指腹感受着金属表带的冰凉和精细的做工，脸上露出惊喜和感动的表情，语气甚至带上了些许夸张，太棒了！薇薇，我太喜欢了！这礼物……让你破费了。我抬起头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，充满了爱意。
你喜欢就好！林薇显然被我的反应取悦了，笑得更加开心，拿起香槟给我倒上，来，为我们的一周年干杯！
水晶杯轻轻相碰，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。我微笑着，将杯中冒着细密气泡的金黄色液体一饮而尽。冰凉酸甜的液体滑过喉咙，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腾的、苦涩的寒意。
侍者适时地开始上前菜。精致的摆盘，考究的食材。林薇兴致很高，一边小口吃着，一边跟我分享她今天在公司遇到的趣事，某个同事的糗事，还有她对接下来一个小长假的旅行计划畅想。她说话时眼睛亮亮的，偶尔会撒娇地抱怨一下工作的小辛苦，神态自然放松，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或者不安。
我安静地听着，偶尔恰到好处地插一两句话，或者给她夹菜，扮演着一个完美体贴的男友角色。我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她生动的脸上，欣赏着她毫无保留的笑容和亲昵的姿态。
多么完美的表演。如果不是抽屉里那些照片，如果不是那封已经抵达启明科技邮箱的举报信，我几乎要被她这浑然天成的甜蜜再次欺骗。她是怎么做到的？一边和初恋在咖啡馆私会、在停车场搂腰、在夕阳下依偎，一边还能在我面前如此深情款款，为我准备昂贵的礼物，规划着属于我们的未来？
这炉火纯青的演技，真是令人叹为观止。
对了，林薇忽然想起什么，放下叉子，拿起手机，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几下，然后递给我看，语气带着点小得意和分享的喜悦，你看，阿哲……哦，就是我以前跟你提过的那个老同学陈哲，他今天下午给我发信息，说他们公司好像出了点状况，他可能升职的事要黄了！唉，真是替他可惜，努力了那么久呢。
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，表情自然，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普通的老同学、老朋友。
我的心脏猛地一缩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。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，又在下一秒冷却下去。来了。举报信的反馈，竟然这么快就通过林薇的嘴传到了我这里？我强迫自己维持着脸上的平静，甚至露出一丝好奇和同情的表情，接过她的手机。
屏幕上显示的是她和陈哲的微信聊天界面。时间就在半小时前。
陈哲：[烦躁]薇薇，烦死了！公司不知道抽什么风，突然说要搞什么加强审查，我这边晋升的事估计悬了。
林薇：啊？怎么会这样？之前不是都说板上钉钉了吗？[惊讶]
陈哲：谁知道！说是接到什么狗屁举报，要查个人作风什么的！妈的，关键时候来这一出！气死我了！
林薇：举报？举报你什么啊？[疑惑]
陈哲：谁知道哪个王八蛋眼红乱咬！估计就是些捕风捉影的屁事！**晦气！[发怒]
林薇：别气别气[拥抱]，清者自清嘛！说不定查清楚就没事了？[安慰]
陈哲：但愿吧！妈的，这节骨眼上……不说了，烦！晚上出来喝一杯？[叹气]
林薇：[抱歉]今晚不行呢，跟周扬约好一周年纪念日了[害羞]。
陈哲：……哦。那行吧。玩开心。[结束]
聊天记录不长，但信息量巨大。陈哲的烦躁和愤怒几乎要溢出屏幕，他提到了举报，提到了个人作风，提到了晋升悬了。而林薇的回复……充满了关切和安慰，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（那个拥抱的表情）。那句清者自清更是刺眼。她是在安慰他，还是在暗示我什么？
最后，陈哲邀约她晚上喝酒，而她用跟我一周年纪念日这个理由拒绝了。多么讽刺。她用我来挡掉了陈哲的邀约，仿佛我是一件多么重要的、不容错过的珍宝。
我压下心头翻涌的暴戾，把手机递还给她，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惋惜和一点男人该有的、对潜在情敌的警惕混杂的表情：哦？是他啊。可惜了……不过，他晚上还想约你喝酒？你们……联系还挺频繁？语气拿捏得很好，带着点醋意，但不过分，更像是男友正常的在意。
林薇接过手机，嗔怪地白了我一眼，伸手过来轻轻拍了一下我的手背，动作亲昵自然：哎呀，你瞎想什么呢！就是普通老同学，他最近压力大，找我吐吐槽而已。你看我不是立马就拒绝他了嘛！今晚可是我们最重要的日子！她说着，又给我倒上香槟，举起杯，来，别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了，为我们干杯！
她的眼神清澈，笑容坦荡，语气带着点撒娇的埋怨，仿佛我的醋意完全是多余的、可爱的。
无关紧要的人？我看着她举起的酒杯，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笑脸，看着她轻拍我手背的指尖——就在几天前，这同样的指尖，也曾在咖啡馆里，那样无关紧要地搭在另一个男人的手背上。
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强烈的荒谬感直冲头顶。我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，才能控制住自己脸上那该死的、温和的笑容。
我端起酒杯，迎上她含笑的眼眸，声音平稳，甚至带着一丝笑意：
好。为我们干杯。
水晶杯再次相碰。清脆的响声，在我听来，却像是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。
无关紧要？
呵。
戏，才刚演到中场。而我的惊喜，还在耐心等待它登场的时刻。
